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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7-31 07:57:17 广告
也不知掉怎么设权限,本答案大家百姓知道上看就好,请勿转载。(关于很多朋友问的问题,我尽量补充在最后)我奶奶1931年生人,今年83健在,以下全是她亲述,我整理。42年河南闹饥荒被太爷卖到陕西做童养媳,卖的钱被乱匪悉数劫走,太爷后来提起来就哭。11岁就要上灶台做大家族全家人的饭,够不到每天踩小凳做饭,因为穷,也因为政府提倡天足,没缠过脚,可是为了不被人歧视自己偷偷夜里缠脚,整晚整晚疼地哭,白天放了干活晚上接着缠。后来终于还是没有缠上。
遭遇饥荒,奶奶说42年河南那里有父母逃荒,孩子哭闹要去,就把孩子拴在树上,然后走了,孩子自然是饿死了,电影1942奶奶说特别真实,她亲历的就是这样的,太爷爷为了她活命,也为了家里还有其他弟妹,忍痛做决定把她卖到陕西,那时候陕西那里也不能说你是河南人,因为逃荒太多了,大家都怕了。上火车就是那种货车,奶奶11岁,被太爷藏在车里,车外有人要进来,车里人满为患,一群一群人在她头上身上踏来踏去,她也没敢吭声。然后卖得的银元,太爷想拿回家救家,路遇乱匪,全部抢走,幸而太爷爷得以全命。那时候流匪很多,奶奶嫁的村子,周围有一大片沙地,解放前村里人是不敢一个人随便走的,有个本家的亲戚,一人出门,被贼人截获绑住扔在沙里,尸骨无踪。太爷爷后来见到奶奶,已是解放以后,奶奶待这两个孩子,凭儿时记忆摸回家。太爷爷大哭,没想到你还能回来,当年不愿卖她,可是没有办法了。
解放前那里时没有解放军。管理那里的军队奶奶不知道使国民党还是残余伪军之流,当时军队上街抓人,看见年轻就抓,反抗就使劲打,打到去。本家一个爷爷还是太爷爷辈被抓去抬担架了。军队要进村,村里人知道了,所有的青年女子全部把大辫子解了盘疙瘩头,对外说嫁人了是媳妇,然后到处藏。被抓住就几十人轮X,军队就在玉米地里胡乱踩踏找人。
军队也没有吃的,在村里像日军一样,村民的鸡狗全部掠走杀掉,在村外筑墙挡红军,挖了一晚上早上解放军要来了,不知为什么撤退了,临走连我家扁担都顺走了。。。奶奶现在都说解放军好啊,来了跟百姓声明不乱杀,不动一针一线,歇在我家的解放军也不少,都躺在屋顶上(平顶很大平时晒东西),来去都很整齐。
奶奶极聪明,纺线织布做衣服缝纫机什么都没学过,看一下就全明白。唯恨一辈子没读过书不识字。现在说起来还是很不平。
我们家族是个很大很大的村子,邻村是另一个家族,仇恨史可以追溯到元代,所以解放前,两家不通婚,甚至不能一个人路经对方村子,那就有去无回了。现在除了老一辈,都没人记得这些,通婚也出现了。
以上是她说过的。
前几天,芦山地震了,电视直播救援状况,奶奶看完很感慨,说现在的国家真的好啊,你看这地震了这么快就应对了,东西人员都上去了,齐心协力的,你看以前都饿死了多少人。
月初,家里让她和其它三位80多岁的老人,去了趟新马泰邮轮渡假自助旅行,沿途四星宾馆,燕窝鲍鱼各地小吃。他们都很开心,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出国,也许,也是唯一一次了,在旧社会,对于一个农民,一个被卖掉的农家女人,是个想都想不出来的天方夜谭。
(49年以后: 因为题主问的是旧社会,我个人以为1949年算是个分界。但是既然很多朋友问49-78,可能对这段时期印象不好,评论区也有人把这段归进了旧社会,觉得题目问的是78以前的事情。如果按照这样划分,那么我说一下奶奶这段时间的事情。我个人觉得还是跑题。。。
她老人家后来仍旧不识字。但是历经49前动荡的人生,从小寄人篱下察言观色照顾一大家子,所以她聪明勤快,好胜要强,不但家务纺织为人称道。农活下地样样走在前面,巾帼不让须眉,年轻时候不能称之为女汉子,简直可以被叫做铁娘子。又很明事理,所以村里人都很佩服她。49之后,她一直是队(或者村)里的妇女组长,一家人在她经营下日子真的还可以。后来公社化运动了,我看过听过的一些故事里,很多村子都不行了,但是如一些朋友评论,历史每一面都丰满,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他们的村子,正好是河滩泥沙地适合种瓜种花生枣子什么的,花生在当时是明星油料作物,周边县都没法种,每次压完油的油渣,都是可以偷偷拿去和周围县换东西的。而且我们整个村子最早不是汉人,明末一户蒙古人家繁衍下来的,和周围一个村子有世仇,因此很团结,还有一大块坝底下的肥沃土地,周围村镇都知道这个条件好,争着嫁女儿过来,还因条件好蛮有名的。大家因此而觉得更自豪,都很有干劲,然后甩周围村子一大截儿。就这样公社化时期居然诡异地形成了良性循环。我爸爸说他小时候知道在公社化解体的时候大家非常抗拒,不想解体,拖了很久,老一辈还念叨那个时候好。所以这个情况可能在当时全国来讲都比较特殊。三年饥荒时候这个村子逃不过去,奶奶说她饿的胸也没了也停经了,但是一大家子二十来口,按当时成分,全是贫农,根红苗正那么穷,都没有饿死过一个人。后来三年以后,女人们才回复了生育,我爸就是63年的。我奶奶常说我爸有福气,家里其他人把苦受渣了,就我爸出生以后没受过一点苦,我爸有时候跟我讲他小时候过年还推着萝卜走几十里地换鞭炮过年,或者经常问他工作了的哥哥们要钱去买碗油泼面或者挂面吃(这在当时算好东西)。文革时候我家也是被批斗的,我爷爷当时在县上工作,因此被揪出来批斗,爷爷就跑掉了,躲在河南我奶奶娘家。家里人倒没受牵连,有次爷爷好不容易回来呆两天,奶奶跟我爸说,不要跟人讲你爸回来了,我爸爸那时候小,出门说漏了嘴。一批人拿着刀枪上门找人,奶奶拿着农具横挡在门口,爷爷连夜翻墙才跑掉。但是就算这样,奶奶依然早早入了党(具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建国初就入了,)是妇女组长,后来一直被选举为县人大代表,但是全家还是靠种地过活,日子是穷但是确实一年比一年好了。后来我爸能甚至把本家没有人养的老爷爷背到家里养了好几年养老送终了,说明吃穿肯定已经不是大问题。这就是她49-78的经历,我知道还有很多人更惨的经历,也有很多人有更奇特的经历,比如我认识一家人,那家奶奶家是大资本家,49以后就完了,说起来那位奶奶现在还咬牙切齿,她小时候什么山珍海味貂皮都有,家里每年鹿茸啊什么的都是成车往回带,她后来成了小城市普通初中老师。而她亲家家里当时也极有钱,因为战争时期捐枪捐钱数额太大,好像那城里现在还有他们家一小座捐款纪念碑,家族里还出过战争英雄,文革也没有太受冲击。而我男友家老辈是西北军阀马步芳的很亲近的官员,有钱到解放前城里总共没几辆小车他自己买了一辆。但是后来儿孙在建国前抽大烟一下抽到家底赔光,49以后全家族都划分成了贫农,反而因此躲过了后来的很多灾难,所以历史这种东西,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因此每个人的见解也都不一样。对于我奶奶来讲。提起42,她是悲叹哀伤抹眼泪。提起62,她是感慨,提起68-78她说这是在胡整糟蹋人,但她提起毛还是有感情。她经常说现在好,说建国后好,从她的角度,爱憎分明,该骂就骂,该表扬就表扬,看毛和政府都很客观辩证,我们有时候都做不到客观全面,会偏激起来,可能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这些。她不认字,没法去读大数据,对她来讲。后来就是比49以前好。最起码没有日本人(她很恨日本人),没有流匪,没有不知道来路的痞子兵,一大家子不但支撑下来,政府还派了医疗队下来,儿子也都有出息了,所以她的意见就是,旧社会就是更苦一些。)
实在是逼着我跑题。。。。。。本问答由匿名用户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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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7-31 07:39:36 广告
这是我外婆的故事,我在前年过年时写的。这些故事从小就听外婆讲,但都比较零碎。那年打算写这篇,特意问了外婆许多细节。但很多她也记不清楚了,所以如有模糊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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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冬天的清晨会哄人,天一直麻麻黑,等舍得出被窝了,看墙上挂钟至少已过了九点半。掀开窗帘,冒寒气的玻璃花傻傻一片,用窗帘抹,就会看到外婆。 有时她手里拿着鸡蛋,从鸡窝来。有时她拿着一块豆腐或一细条生肉,都是能看清来路的东西。她透过窗子也能知道我醒了,任我装睡耍赖都没用,必须起床。她一 边归置东西一边说:劳动才是人的体面,你这样可不讲理。
在她的唠叨中,我开始冬日的一天。而在此之前,外婆已经打扫过前后院,喂过猪牛羊狗猫,做好一大家人的早饭,并着手准备午饭。她一生中至少有七十年都是这样过的,区别只是院子或大或小,家人时多时少。
外 婆出生在秦岭南麓,渭河平原的人习惯叫他们南山狼。这是一种蔑称,形容他们性格彪悍,也因为那里确实有狼出没。有一年出奇的穷,满山上下找不到一口吃食。 外婆的父母只好背起家里那口铁锅,拿起丰收年头上山打栗子的竹竿,竹竿两头牵着饿的摇摇晃晃的外婆和舅爷。那年,她八岁,他五岁。
他们沿 着盘山路一直向北,有时嫌大路太绕,就不顾危险翻山找新路。他们运气不那么好,遇到了传说中的南山狼。狼是饿杀的狼,见到活物眼睛血红。一口叼走了竹竿那 头的男孩,当娘的吓疯了,不知哪里来的那力气,一把拽住孩子,娘俩被狼拖着走。爹拿了竹竿来救,用全力打狼后腰。狼吃痛逃了,走前舔掉了男孩的半拉手。那 天夜里,娘死了。她饿的太久,经过白天的动荡,又吓又跑,被狼耗尽最后的精力。外婆说,那夜真黑,吞掉我娘,爹脸色寡白瘫坐着,弟弟在他怀里抖,眼看活不 成了。
那大概是外婆一生里最惊险难忘的夜晚,当她因饥饿与恐惧一言不发时,肯定想不到,天亮之后她的命运将发生转机。
第 二天清晨,当时才二十六岁的孙家姥爷心疼骡子,思谋着歇歇脚,运气好的话还能拾点柴火烧口热水泡那坚硬如铁的馒头。当他满身疲惫走进那间破房子时,被眼前 的惨景吓走了瞌睡。两个大人,一个死了,一个正在死。两个孩子,一个不知死活,会动的那个一句话说不浑全。孙家姥爷大概想过走,毕竟乱世里少事才是道理。 但最终他还是烧了热水,从骡子车拿下三只破碗。泡馒头的味道唤醒地上的男人,他喝过几口热汤之后,未语泪先流。他用尽力气也只能说两句话,一句是女子乖巧 伶俐,给你当女儿也成当儿媳也成,只要有活路求你带走。一句是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孙家姥爷为难了很久,把两个小的抱上骡车,和一捆捆瓷碗同盖一床棉被。而 外婆的父母永远留在那个破房子里,连一条破席子都没落着。
孙家姥爷一路犯难,不知该怎么给家里老婆交待。最终他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让 这女娃给三岁的儿子做媳妇吧,当童养媳,至于小子,回去听老婆的主意。孙家姥姥是个厉害人,过日子精打细算,省下一房媳妇的钱当然好,但这媳妇五岁的兄弟 无论如何都要不得。外婆经过这场变故,比以前更懂察言观色,她有点知道未来婆婆的心思,但没胆子反抗,只好一个人哭。外婆说,我这辈子对得住孙家,对得住 胡家,唯独对不住我亲兄弟。
八岁的外婆开始她的新生活,日常要做这些事,拾柴火,烧炕,做饭,喂猪,给出外做生意的公婆准备干粮。三岁丈 夫的坐卧行走,更是她必须承担的任务。孙家姥爷是个贩碗客,之前近路远路都走,能捡回她就是走远路的结果。只是世道差,行路难,孙家姥姥定了新规矩,只走 平原,不进山。现在家里有媳妇照看,他们可以一起出门,总比一个人强些。公婆不在的日子,外婆会攒下口粮,悄悄送给自己的弟弟。那个可怜的孩子,他的手没 保住,被孙家送到镇子上由他自生自灭。有好心人给一口吃,或者自己乞讨,反正活下来了。
过了两年平静日子,外婆的小丈夫病死了。她怕的要 命,心想孙家人肯定不养她了。没想到,虽然他们打她出气,骂了诸如丧门星之类的狠话,最终却留下她。孙家姥姥说:现在儿子没了,你做不成我们的媳妇,如果 你还愿意留在家,到年龄了我们出嫁妆拿你当自家女儿嫁出去。外婆从此改姓孙,这也是这篇文章称呼她养父母为孙家姥爷姥姥的由来。
孙家姥姥 又陆续生了几个孩子,我外婆像个过分合格的大姐一样照顾他们,事无巨细,百般周到。她十六岁时,孙家姥姥因病去世,她义无反顾接过家庭担子。她勤快麻利, 眼里有活,一刻也不肯闲着。即使后来她出嫁了,仍每周步行十余里回孙家,为弟弟妹妹们洗衣收拾,烙好一个又一个面饼,腌好一瓮一瓮的咸菜。直到现在,几个 毫无血缘的弟弟妹妹仍无比尊重她,她在他们眼中几乎是母亲的代名词。
二
外婆十八岁时嫁给我外公,从此开始她在胡家的漫长岁月。胡家是有来历的大家庭,五个儿子中前三个都在城里做事,大女儿嫁给国民党小军官。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吧,他们对外婆这个贩碗客养女本能的瞧不起。但他们肯结这门亲,也证明了年轻时的外婆容颜出众,德行远扬。
外 婆嫁过去时,家里除了严苛的公公,还有一个叛逆的小叔和任性的小姑。其他兄弟只在清明节或者老太爷生日这种大日子回来,穿着体面,带着德茂宫的水晶饼和桥 梓口的腊牛肉,那是西安最高贵的食品。外婆喜欢他们回来,因为老太爷看到他们会变得好脾气,连倔强的外公也格外柔和。外婆忙的头也不抬预备各种乡间菜,偶 尔偷偷给坐在灶火边的弟弟递一片肉。胡家纵然苛刻,这一点却让外婆永远感恩。他们允许外婆接济弟弟,甚至允许他住在家里做一些杂活。
我曾 问过外婆,舅爷到底是哪年参加红军的,去的是谁的部队。她一脸茫然,努力回忆却只能告诉我,记不得了。关于断手的弟弟,我的舅爷,外婆永远心存内疚。她责 备自己早些年没能照顾他,让他受尽辛酸。也后悔那次被丈夫毒打之后向弟弟诉苦,使他这个血性男儿再也不能容忍寄人篱下,他愤然出走,去了延安参军。外婆 说,哪个女人命不苦呢,被丈夫打又不丢人,你舅爷年轻不明事,只想着为我争气,才去做那卖命的营生。
我见过舅爷年轻时的照片,黑白光影中,是一张骄傲的俊脸。手断了又如何,特殊年月里,每秒钟都可能改变命运。外婆再一次见到舅爷,已经是解放之后了。他被安排在隔壁镇子的派出所做指导员,外婆高兴的又哭又笑。她觉得好日子要来了。
后 来的事情并没有如外婆所愿,她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与此同时,家里遭受一连串的变故。嫁给国民党小军官的大姑奶奶带着才两岁的儿子黯然回家,她的 丈夫随部队撤退,生死不明。一世要强又爱女心切的老太爷急怒攻心,一病不起。娶亲不到三年的小叔子死了老婆,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一时间,这个大家庭阴霾 重重,人仰马翻,再不复从前的富足气派。
外婆又一次担起主妇的重任,上要侍候公公,煎药送饭,好言开解,忍受他不时来袭的怒骂。中要照顾 大姑奶奶的情绪,始终以礼相待笑脸相迎,让她的心能够在家里得到片刻安宁。下要照顾近十个尚不懂事的孩子,尤其对小叔家的俩个孩子格外优待。她受过没娘的 苦,打心眼里疼爱他们。好在以前任性的小姑奶奶,经过种种变故迅速成熟,她开始和外婆并肩作战,照顾家人。那种苦难中建立的友谊,伴随了她们一辈子。
活 累累不倒人,心累却差点压垮了她。那几天老太爷病得重,一会骂人一会哭,大冬天想吃煎饼卷茄子。外公被派出去找茄子,他在省城工作的兄弟们得到消息也已回 家,一屋子人要吃要喝,外婆忙的走路只能用跑。等老太爷终于咽气了,她才有功夫回房看发烧的小女儿,孩子们横七竖八躺了一炕,角落里的小女儿已停止呼吸。 为这事,她被夫家人轮番责难,被丈夫痛打,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最终小姑奶奶站出来为她抱不平,姑娘是娇客,才暂时止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死 别未远,生离将近。老太爷还没过七七,舅爷上门了。外婆平生唯一一次对舅爷发了火,因为他一意孤行,非要回山里老家。舅爷说:我们的亲叔父还活着,他没有 儿子,我要回去为他养老送终。外婆觉得他简直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火坑跳,眼看着有姑娘愿意嫁他,就要成家立业。她骂他求他,好话说尽,却还是拗 不过他。
外婆劝着就哭了,新愁旧恨集中爆发。外婆说,我从没那么委屈过,哭的眼泪止不住。我知道你舅爷心思,爹娘死在荒山野岭,他想把未 尽的孝心还给叔父。最终,舅爷放弃公职,怀着要为亲叔父养老的念头回到秦岭老家。可惜,叔父的三个女儿视他为微薄家产的侵夺者,合力排挤。舅爷无家可归, 又舍不下脸回来找外婆,只得做了一户猎民的上门女婿,娶了那奇丑无比的大龄山姑,并承诺照顾她的弱智弟弟直到终老。此后,舅爷劳碌一生,再无翻身之日。
多 年之后,在一个寒冷多风的初春,我与外婆回到秦岭。因为舅爷的小儿子我的三表叔要结婚,新娘是大表姨的小姑子,这样的关系描述或许让你眼晕。简单说,舅爷 当年没收彩礼就嫁掉自己的女儿,为的是将来不花钱娶姑爷的妹妹。婚礼简单又隆重,十里内山头的人家都来帮忙。宴席连开七天,每天下午两点开始,直至深夜。 最好的两道菜是五香豆干和干烧河鱼,喝的是自家酿的玉米酒。
当时我只有十四岁,因为是远客,被奉为上宾。舅爷的子孙们,对我亲昵爱戴,百 般纵容,每个人见了我都拼命塞钱,从几十到几百都有,稍有推辞就真生气,并试图用那并不灵光的普通话向我诉说外婆的大义。于是我知道,即使在最艰难的岁 月,外婆与舅爷也不曾中断联系。天晓得她用了什么办法,使得舅爷家的孩子们都吃过她送来的粮食。而我曾听母亲说过无数次,她小时候因饥饿衍生的种种烦恼。 外婆对舅爷所作的一切,源自血亲还是始于赎罪,我没有答案。
三
岁月与生老病死同行,若无其事又凶狠绝情。它带来灾荒,病痛,饥饿,带走的却是亲人。
那 些年的每场运动,胡家无一躲过。有可能逃往台湾的国民党姑爷就是铁罪,而留在胡家的大姑奶奶和儿子,是理所应当的叛国贼。无论何时,被拉出来斗三百回合都 是活该。外公一生暴躁,毫无建树,但对家人着实心存恩慈。他主动站出来要求代姐姐和外甥受过,这是他的天真,人心动荡的年月,随便一个帽子就可以压死人。 他此举不但没能减轻大姑奶奶的苦难,反而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生性高傲的大姑奶奶何曾见过这样的浑沌世界,她选择在一个夜晚悬梁自尽。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抗争。但是,大姑奶奶的死并没有为她赢得尊严,不过是自绝于人民的又一例证。而家里,又多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外 公病逝时,我母亲正在读高中。消息传来,她静静收拾铺盖,自行办了退学手续。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女儿,她比谁都懂外婆的艰难。外公的丧事寒碜的 令人害羞,家里连一口热汤都无法提供给抬材暖墓的乡亲。外婆哭干了眼泪,看着满屋张口吃饭的孩子恨不能去死。危急时刻,小姑奶奶又一次站了出来。
那 天晚上,已经出嫁的小姑奶奶闻讯赶来,顾不得悲伤,当下向众位城里哥哥分派任务。十八岁的大舅分给在电力局做电工的大哥,十七岁的大姑奶奶的儿子分给在法 院上班的二哥,十六岁的我母亲分给在国棉七厂做纺纱车间主任的三哥。小姑奶奶的原话是:咱爹瘫痪三年,是四嫂一人全力照顾。胡家女儿蒙难,只有四哥用命护 她。弟媳妇病逝时,两个儿子一个会爬,一个才出月,是四嫂拿他们当儿子养大。她为这个家做的太多,羞死了我们这些姓胡的,该我们为她分忧了。无论你们作什 么难,把三个孩子的工作安排了。
也许如此任性的描述会让故事割裂,但我愿意写出外婆和小姑奶奶的后来。在我小时候,外婆是一个面容愁苦的 妇人,不停歇的忙碌着,对院门之外的所有事忧心忡忡。但偶尔提及小姑奶奶,她就像换了一个人,语调轻快表情甜蜜。在她的诉说里,小姑奶奶淘气又漂亮,大胆 又仗义,在家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威严,就连嫂子们也心甘情愿听她调遣。外婆是如此热爱小姑奶奶,以至于在小姑奶奶生病之后,她情愿用几年时间陪护,寸步不离 悉心照料。她们对彼此怀有毕生的友谊与好感,并将这种情绪肆意泼洒,从不隐藏。直到如今,小姑奶奶过世已有十五载,她的三个儿女仍视外婆如至亲,在她面前 会不自觉流露孩童的一面。
接下来的故事变的平淡,但对外婆和她的孩子们来说,那段平淡清苦的日子却透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家里第一次 没了成年男人,也就没有了权威带来的压抑。家的氛围,从如履薄冰到轻松随和,外婆不再拘谨,如今她是一家之主。三个外出工作的大孩子,定期带回孝心,将为 数不多的工资全部上缴,可以为家分担责任使他们充满荣耀。即使曾有过其他梦想,也已独自吞咽,绝口不提。外婆又一次显示出卓越的理家能力,她精打细算,让 每一分钱都用在最合适的位置。既不亏待在外做事的三个,又要让家里的小孩有学上有饭吃。
胡家终究还是没落了,我母亲这一辈兄弟姐妹,再没 出过比肩先辈的人物。他们无论男女,都不曾做过越轨出格之事。他们身上具有鲜明的特点:忍耐,韧性,接受命运的荒诞与屠戮,但从未彻底的一败涂地过。对抗 苦难,是从有记忆就开始的必修课,他们有心得,更有办法。所以不会像大姑奶奶那样用命抗争,也不会像我姥爷那样逞匹夫之勇。他们是外婆的孩子,受她教养, 懂得棉比钢长久,又可温暖人生。
外婆有自己的纪事方法,她的人生里,没有年月,只有事件。而那事件,无论当时悲喜哀伤,说出来只不过是生 老病死,喜世人之喜,伤世人之伤。如今外婆老了,再不能为孩子们奔波劳碌,她住在一个朝南的屋子,似乎已用尽光与热,性子和表情都已淡漠。她的孩子及孙子 们,经常从四面八方走来,兑现当初在炕头上灶火旁的许诺,将稀罕的吃食与钱送与她。对此,她习以为常,有时会露出羞惭的微笑。
如果是冬天,每个有太阳的下午,便有阳光溜进屋,与她同忆往事。她爱煞了那只眼神冷漠的猫,往往摸着它,说着话,便悄然睡去。外婆,八十岁了!本问答由匿名用户提供